北京——在上個月的美國花樣滑冰錦標賽上,陳婷婷掃視全場,感嘆變化之大。
1985年,陳婷婷獲得全國冠軍。那是她還是個無憂無慮的少女,但她的見識也足以讓她意識到,之前的獲勝者都和她長得不一樣,在這個冰場裡幾乎沒什麼人和她一樣。
上個月的情況則有所不同。亞裔美國滑冰選手佔據了單人滑、雙人滑和冰舞比賽。他們在各級別比賽排行榜上起起落落。週末,美國奧運花滑代表隊的名單上出現的也全是他們。
在連續兩屆冬奧會代表美國參加單人比賽的六名花樣滑冰選手中,有四名是亞裔美國人:陳楷雯、陳巍、劉美賢和周知方。第五名亞裔美國滑冰選手麥迪遜·喬克將參加冰舞比賽。
「好多啊,」陳婷婷說。「太讓人興奮了。」
美國選手陳楷雯、陳巍和麥迪遜·喬克在團體項目中獲得銀牌。(周知方沒有出席頒獎儀式,因為他的新冠病毒檢測結果為陽性。)
美國選手陳楷雯、陳巍和麥迪遜·喬克在團體項目中獲得銀牌。(周知方沒有出席頒獎儀式,因為他的新冠病毒檢測結果為陽性。) Chang W. Lee/The New York Times
在美國,大眾通常不會把亞裔與體育運動聯繫在一起,但花樣滑冰現在顯然是一項亞裔美國人的運動。亞裔約佔美國人口的7%,但在美國各地的冰場和比賽中,亞裔的比例明顯高於其他族裔。
漸漸地,他們改變了這項直到1990年代幾乎都屬於白人的運動。他們在比賽中注入了來自亞裔傳統的音樂,加強了可以鞏固他們在這項運動中地位的人才輸送管道,在對反亞裔暴力感到焦慮的氣氛中,他們克服社群媒體上的仇恨,堅持表達他們自己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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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為代表性真的很重要,」華裔美國人陳巍說。他也是2018年冬奧會代表隊的成員,當時14名花滑選手中有7人是亞裔美國人。「所以,我認為,一直能在電視上看到像你這樣的面孔做出非常酷的事情,對一個年輕的孩子來說仍然是有用的。」
在這一現象背後的各種原因之中,幾乎每個亞裔美國花滑選手都提到自己受到了一批早期先驅者的啟發。
陳婷婷在1985年美國花樣滑冰錦標賽上獲得單人滑冠軍。
陳婷婷在1985年美國花樣滑冰錦標賽上獲得單人滑冠軍。 Bettmann/Getty Images
陳婷婷給比她小四歲的克里斯蒂·山口帶來了這樣的火花。山口回憶說,每當她來到自己長大的舊金山灣區,都會去看陳婷婷,陳婷婷的技巧令她驚嘆,她甚至有一次還向陳婷婷要簽名。
「我一直很仰慕她,」山口說。山口曾兩獲世界冠軍,在1992年奧運會上贏得金牌後,她成了家喻戶曉的人物。「肯定是有那種親近感,那種內在的聯繫,因為她是亞裔美國人。」
16歲的劉美賢曾兩獲得美國滑冰冠軍,她之所以開始滑冰,部分原因是她的父親劉俊30年前從中國移民到美國後,就成了關穎珊的超級粉絲。關穎珊曾於1998年和2002年兩獲奧運獎牌,五獲世界冠軍,九獲全國冠軍。
「我一直在看花樣滑冰,」劉俊說。「阿萊莎(劉美賢的英文名——譯註)出生的時候,我的辦公室離奧克蘭冰雪中心只有兩個街區,我想,看看她會不會喜歡吧。」
在某些方面,這似乎是天時地利的結果。
克里斯蒂·山口和關穎珊獲得成功的時候,花樣滑冰在美國的受歡迎程度正接近頂峰(從那以後就開始大幅下降了),而且全國各地的新建冰場也在激增。
關穎珊在1998年長野奧運會上表演短節目。
關穎珊在1998年長野奧運會上表演短節目。 Chang W. Lee/The New York Times
陳婷婷、克里斯蒂·山口和關穎珊都是在加州長大,那裡有相當多的亞裔人口,如今仍是這項運動的重心。陳楷雯、麥迪遜·喬克、劉美賢和周知方都出生在加州。
2005年,關穎珊在加州阿特西亞開了一家溜冰場,很快吸引了該地區的亞裔家庭。目前在南加州當教練的陳婷婷說,她的學生中大約有40%是亞裔。加州人不僅代表美國參賽:來自洛杉磯的朱易(又名貝弗莉·朱)在2018年贏得美國少年賽冠軍後,今年將代表中國參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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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的解釋也經常被提起——亞裔之所以優秀,是因為他們的身材往往更小巧,或者是因為他們的父母要求更嚴格,也就是所謂的虎爸虎媽——一些亞裔美國人自己也這樣說,但專家傾向於直接否定這些說法。
「每個種族都有能在花樣滑冰中取得成功的體型,」「加州州立大學富勒頓分校教授體育社會學課程的克里斯蒂娜·陳說。「是文化接受度、社會壓力或機會、結構性力量和制度使其成為可能。」
在解釋為什麼亞裔美國人在花樣滑冰方面取得突破,而美國其他少數族裔卻沒能做到時,人們傾向於認同一個因素:花樣滑冰花費昂貴,而東亞人作為移民群體,在美國擁有最高的平均家庭收入。
長期以來,亞裔一直苦於在美國流行文化中缺乏代表性。因此,對於這些花滑選手來說,看到頂尖運動員身上反映出自己的元素,可能是一種激動人心的體驗。
在2018年美國花樣滑冰錦標賽上,長洲未來的得分讓粉絲們驚嘆不已。
在2018年美國花樣滑冰錦標賽上,長洲未來的得分讓粉絲們驚嘆不已。 Chang W. Lee/The New York Times
前國家冠軍和兩屆奧運會選手(2010年、2018年)長洲未來從小就在父母的日本餐館工作,他們靠這家餐館勉強攢夠了錢支付她的課程。長洲未來笑著回憶起,當她還是一名年輕滑冰運動員時,得知關穎珊的父母也開過餐館,這對她來說非常重要。(陳婷婷的父母也開了一家中餐館,劉美賢的父親在她出生前也曾在餐館工作。)
曾在1999年全國錦標賽上獲得銀牌的娜奧米·納裡·南指出,亞裔美國人參與花滑人數的上升與東亞運動員取得成功(如韓國的金妍兒)發生在同一個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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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開始滑冰的時候,在加州科斯塔梅薩的溜冰場裡,我是兩名亞裔滑冰選手中的一名,」娜奧米·南說。她的成功讓她在13歲時登上了《今夜秀》(The Tonight Show)節目,並在韓國一系列電視節目和廣告中出現。「我現在在加利福尼亞州的萊克伍德當教練,我的客戶中大約90%是亞裔或半亞裔。」
儘管如此,這項運動並不總是包容他們。
陳婷婷滑冰時,經常被評論員和記者稱為「中國娃娃」。當時的文章提到了她的「瓷器膚色」和「東方根基」。她被稱為「暹羅貓」、「不帶情緒」,是個「異國情調的美女」。
娜奧米·南被她的教練安排上禮儀課,這樣她就可以學習如何與白人佔主導的官員和法官互動,這些人可以決定她滑冰事業的命運。
「他知道這是一種不同的文化,」南說。
花樣滑冰運動員表示,雖然這項運動中很少見到明顯的種族主義,但許多人承認他們在社群媒體上收到了種族主義評論。隨著時間的推移,劉美賢學會了對騷擾信息充耳不聞。但在針對亞裔美國人的暴力和仇恨增加之際,一些事件仍難以忽視。劉美賢談到她對社會問題的意識日益增強,最近一天晚上,她在讀到一名71歲的中國男子在芝加哥被槍擊後難以入睡,給父親打了電話。
劉美賢在加州奧克蘭訓練。
劉美賢在加州奧克蘭訓練。 Jim Wilson/The New York Times
「她在哭,」亞瑟·劉(音)說。「哭得很厲害。」
在2018年奧運會上,長洲成為第一位在奧運會比賽中完成三週半跳的美國女性,但她的興奮被《紐約時報》評論版一位專欄作家的熱轉推文潑了冷水,作家基於音樂劇《漢彌爾頓》中的一句台詞寫道:「移民:他們就是能成事。」出生在加州蒙特貝羅的長洲當時拒絕對此發表評論。但在上個月的一次採訪中,她說,「那樣是不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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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時間的推移,亞裔美國花樣滑冰選手變得更加樂於公開表達自己的身份。
在2018年奧運會上,陳巍穿著華裔美國設計師王薇薇(Vera Wang)的服裝,選曲來自《毛澤東時代的最後舞者》,這是一部2009年講述中國芭蕾舞演員李存信的電影。
小時候學過中國舞的陳楷雯將傳統扇子和其他中國元素融入了比賽。這個賽季,她選擇了《梁祝小提琴協奏曲》,她稱之為「一部中國經典」。
「我認為我的種族和文化背景對我個人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即使在滑冰方面也是如此,」她說。「這些激勵著我,確實讓我為我是誰以及我成為了什麼樣的人而感到自豪。」
陳楷雯在北京奧運會團體賽女子短節目比賽中獲得第五名。
陳楷雯在北京奧運會團體賽女子短節目比賽中獲得第五名。 Gabriela Bhaskar/The New York Times
周知方參加了北京奧運會團體賽男子自由滑冰項目的比賽。美國隊獲得銀牌。
周知方參加了北京奧運會團體賽男子自由滑冰項目的比賽。美國隊獲得銀牌。 Gabriela Bhaskar/The New York Times
本週一因新冠病毒檢測呈陽性而不得不退出奧運會的周知方選擇的曲目是日本流行歌手Joji的音樂。他在上週的團體項目的選曲是2000年李安電影《卧虎藏龍》的主題曲。
「現在每個人都在慶祝中國新年,」周知方說。「今年是虎年,而我是龍年出生的,所以很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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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個團體,這些選手在團隊中享受著一種隱藏的舒適區,自己不再是「唯一的亞裔」,從而得到了平靜。
大家都知道周知方的母親喜歡邀請其他選手到她家吃飯。
陳楷雯說,她與陳巍深入地討論過如何處理移民父母帶來的壓力和期望,以及如何在一個通常不重視心理健康的群體裡探討心理健康問題。(研究經常表明,在美國,作為一個種族群體,亞裔美國人尋求心理健康服務的可能性是最低的。)
還有一件輕鬆點的事,陳楷雯指出,隊中的所有四名亞裔單人選手或多或少都會一些普通話。她在來參賽前一直在溫習。
「我認為陳巍的中文是最差的,」她笑著說。「我可以自信地說,至少這方面我總算是比他強的。」